【雷卡】向恶而生
向恶而生
文/浮沉
*一直想写的魔女集会梗。
*配图来自 @荒野乐园 米诺老师，爱她，当作给她滴生贺！
这个尚且年轻的巫师，保持着暮后沿着森林外缘散步的习惯，但这一回却不可同日而语——他捡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。他刚闯入他视线里时，这个小家伙正蜷缩在古榕树巨大缠络的树根间，像只刚被巫婆扔进浓汤里的可怜野猫。乌黑的鬈发一绺绺散乱地贴在额角，浑身湿漉漉的，在薄暮后冷风的吹拂下一阵阵颤栗着。他好似听到了来自陌生人的脚步声，于是轻轻拧起眉头，向巫师瞪起一双紫棠色、透亮如水晶的眼睛，似乎以为这样就能把对方唬住。
他当然不会怕一个落单的人类幼崽。
巫师一手揪着他的呢绒外衫提起来，孩子腾空挥舞着短小的四肢挣扎，倔强地像条刚出水的活鱼，那模样像是想要抓住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尖帽子陌生人。虽然这个小家伙还只会咿咿呀呀地说些单音词，但本能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串小兽似的呼噜声。人类幼崽都这么凶吗？巫师不禁感到自己仿佛是惹怒了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幼狮。
“安静一点。”巫师用古木制魔杖戳了戳他的脸颊，却没有使用能让人立刻安分的魔法，毕竟他还不至于要欺负一个被遗弃在森林里的小可怜。他消瘦的手臂托起小男孩的后背，小心翼翼地用玄黑的长跑裹着他，动作笨拙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。他还从没有环抱过人类的孩子，这种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跌碎、玻璃玩偶一般的小生物，实在让他这个消磨了上百年时光的年轻巫师手足无措。
兴许是因为依偎在年轻巫师的怀抱里，又紧贴着他胸口的温热，小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他的衬衣，折腾了一会儿也就安静了。等巫师回到家想把他放在床上，才发现男孩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布料，睡得十分酣然。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，连嘴角都挂起了若隐若现的微笑。
他尝试轻轻掰开男孩纤细的手指，那只小手却又在松开的那一刻下意识再次握紧了巫师的食指。
啊……有点缠人。依赖是人类的习性吗？
他施了个微不足道的小魔法，烘干了男孩的衣服和湿淋淋的黑发。他的衣服做工精细，针织亚麻色毛衫的质地柔软，卡其色绒线短裤平整无褶，也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；皮肤柔嫩，头发细软，且能看出有修剪过的痕迹。这自然暗示他家境算得上优渥，他在家里兴许是个小少爷，这样一个尚且孱弱的婴孩本不应该被丢弃在森林。
不带走他的话，他会死。巫师很清楚这个事实。
在他意识到自己生而流淌着女巫血统时，就已放弃了邂逅不期而遇的温情和生生不息的希冀。一个人类的闯入竟然让他有些许动摇。
“你和我一样没人要了，小家伙。”他感到婴儿微弱却温暖的鼻息落在他的指尖，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扑到了他孑然一身的生活里，“那我就不能不管你了。”
小家伙会走路、会吵闹之后就很难让他懂得安分。也不知是不是骨子里带出的桀骜不驯，这些年他总是对收养他的男巫直呼其名，还常常惹出乱子。
“卡米尔！”
年轻巫师只顾着修补一本残破不堪的古代魔法史，脑袋和肩膀都几乎钻在旧灯盏昏暗的光线下，以至于没有听到背后稚气的大声呼唤。他丝毫没有给出回应，安静地让人怀疑他是否施了一个隔绝声音的魔法。
“卡米尔，你看着我！”
只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发脑袋从身侧窜了过去，三并作两步就爬了上来跨坐在卡米尔腿上，他不客气地一把扯掉了书，摁着卡米尔的肩膀凑近他的鼻尖，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。
卡米尔被小孩这股横冲直撞的蛮力推地往后倾，不禁被他覆上来的重量压得倒在摇椅靠背里，一面要扶正被震歪的眼镜框，一面还要箍着他的腰免得对方摔下去。他无奈地扫了身上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家伙一眼，不温不火地开口询问道：“怎么了，雷狮。”
“我是你朋友吧？”
“人类有这样的说法——我的意思是，是的。”
“那我是男的也没错吧。”
卡米尔瞥见地上躺着半截魔法史书的残片。“雷狮，你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。有时这会浪费你我的时间。”他被雷狮挡着视线。光影描摹出雷狮的轮廓，他明明逆着光，却仿佛与光相融而置身其中。
“所以我是你男朋友。”年幼的人类孩子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对年轻巫师说，小小年纪语气里却有种无由来的毋庸置疑。
卡米尔怔住，按了按太阳穴叹气道：“雷狮，这两个词不要放在一起说。”
“那我要做你大哥！”被否定后他不服气地努努嘴，把卡米尔的肩膀抓得更紧，“我会保护你的，大哥都是要保护小弟的。”卡米尔觉得好笑，摇摇头说：“可以啊，可是你才七岁。我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。”
“身为巫师你也还是小孩子！你不就是因为年纪太小参加不了集会嘛？到了那个时候，你真的不可以带我去吗？”
卡米尔没有立即回答，他伸手去整理雷狮没系好的波点领结，指尖翻飞，迅速打了个小巧的简式结，顺便娴熟地替他把松松垮垮的衣领翻整齐。魔女集会可不是什么供人消遣的娱乐活动，本来“巫师”“魔女”一类的词就只存活于人类的禁书中，人们谈之色变。先不论真正继承了女巫血统的卡米尔他们，教廷还将数不清的无辜人类盖章定论为邪恶的女巫，这些被裁定为“异端”的人无一例外被处以极刑。卡米尔清楚女巫一族生来信仰撒旦，甘愿做恶魔忠实的使者和奴仆，他似乎注定站在人类、也就是站在雷狮的对立面。他的结局要么融入黑暗，要么扑向烈火。而因为雷狮这个人类的存在，卡米尔还没选择他的立场。
不过是一百年而已，百年一过，雷狮就永远不会再左右他的选择。他有时候也说不清漫长的岁月对巫师来说是馈赠还是惩罚。
“你又偷看我书架上的书了？集会的事就把它忘了吧。”他话里含着些嗔怪的意思，但雷狮知道他没有生气。卡米尔把雷狮那双用力钳着他肩膀的手拉开，抱着他转了个方向让他背对着坐在自己腿上。他后背贴着卡米尔的前胸，后者的双手从雷狮臂下穿过，恰好环抱住小孩又能在他面前打开一本人类的书，“我的书你不该看的……我们继续讲上次那个海盗的故事吧。”幸好小孩子虽然精力旺盛但很容易转移注意力，对于卡米尔来说这个年纪的雷狮还比较好打发。
他确实也躲不过那一场盛大的集会。那是名义上魔女、巫婆们的成人礼仪式，实际上是野性血腥酝酿下的膜拜、赞颂恶魔的饕餮盛宴。卡米尔不可能告诉雷狮一切，他还是希望雷狮能有作为人类的善恶观，成年后毫发无损地回归人类社会，然后他们从此不相往来。
但愿如此。
卡米尔之后在和雷狮的相处中意识到，让处于十二三岁叛逆期的人类孩子保持安静是一种奢望。
卡米尔偏僻的屋子根本关不住雷狮的好奇心，哪怕他人待在卡米尔身边，心或许早破窗而出了。卡米尔每次采购完食物回来时，偶尔会碰巧撞见雷狮翻窗而出，却只见白色头巾缎带的残影划过，就穿越过灌木丛无影无踪了。
深林里出没不定的野兽猛禽倒不是卡米尔最担心的，他偶然发现再凶猛的兽物都会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绕开雷狮，虽然仍未弄清楚其中的原因，但也让他稍微放心了些。但这一块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巫师，事实上女巫的臭名昭著不是空穴来风，真正的黑暗巫师从无可怜无辜一说。他无法保证能把雷狮从黑女巫那垂涎的口里救回来，所以叮嘱他只准在他能感知到的区域内活动。是的，他在雷狮睡梦中对他用了建立双方感应联系的黑魔法。但绝不是容易反噬的禁术，要知道魔女们绝大多数的魔法都源于黑魔法。这个魔法只是能够单方面轻易感知对方，卡米尔不可能做冒险的事，尤其是在雷狮身上。
只要不出意外，雷狮成年后他就会解开这个魔法。
可就在卡米尔收到乌鸦送来的集会邀请函后一天，感应中断了。像崩断了一根弦，在锥心的刺痛之后他便再感受不到雷狮的气息。仿佛把他的一片灵魂从肉体撕离般，卡米尔觉得怅然若失，那瞬间竟只感到大脑的空白和错愕时的沉默。雷狮那一天并无异样，除了会时不时眼神空洞地盯着卡米尔，或者眯起眼看着窗外。卡米尔忙于集会前的准备，便没有太关注雷狮的举动，现在想起来他那天好像比平时沉默了很多，甚至没有叫一次卡米尔的名字。他在卡米尔研究古老魔法阵的图案时，冷不防插入一句话，打破了沉默：
“集会你必须去？”
“是。本来是你离开后我再去，没想到提前了。”卡米尔头也不回地答道。
“这么见不得人的事吗？”
“雷狮你……”卡米尔隐隐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愠怒和不耐，终于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，可后者已一言不发地摔门出去了。
以往雷狮可能会在卡米尔看书时从背后抱住他，他已然比卡米尔高了许多，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扑上来扯皱巫师的衣服。唯一不变的是他环抱卡米尔的双臂依旧有力地收紧，仿佛放手的话，一不留神，卡米尔就会从他指缝间流走。他会把额头靠在卡米尔的肩膀上，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，捎带着低沉的气声轻挠他的耳垂：“吃多点啊卡米尔，你骨头硌着我了。”
卡米尔就轻拍他的手咕哝道：“那你就别抱得那么紧啊……”
对于小时候的雷狮，卡米尔当他是调皮、依赖他。虽然他自己严格自律，但对雷狮却不加太多管束，甚至随他任意妄为，再加上雷狮骨子里随心所欲的个性，他对卡米尔愈发肆无忌惮起来。仿佛不是卡米尔抚养了他，而是人类圈养了巫师。
他不该没注意到雷狮的异样的。
他的魔法失效了吗？可他从不犯低级错误。那是雷狮遇到……？卡米尔摇摇头，头一次感到慌然失措起来。
他把凌乱的书桌整理完，把有关女巫的书重新锁起来，随手扯了一件黑斗篷、拽过墙角的榆木扫帚就要出门寻雷狮，然而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。
他从未在森林里见过这样沉郁恐怖的天空。天空被高大乔木繁茂的树顶遮掩了大半，卡米尔像是被困在井底抬头仰望那片方寸大小的天空。一碧如洗的苍穹在这一刻，仿佛是画布上打翻的缬草紫、血红和暗沉的赭石色颜料，笼在淡薄的深色雾霭里扭曲浮动，青紫色的闪电在翻涌滚动的厚云层里张牙舞爪，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紧随而至，他甚至感到脚底的大地都在恐惧地颤栗。他只在禁书里看到过，无端压下的冥冥黄昏不是恭迎混沌堕落的恶魔降世，就是在配合一场盛大而危险的禁术的施展。似乎集会时偶有这样的现象出现，那是魔神想施舍般眷顾他忠实的信徒们。
这可别是雷狮你惹出的什么乱子啊。
卡米尔僵立在原地，被无形的压迫扼住喉咙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逼地他头晕脑胀、视线模糊。层林浓重的迷雾里缓缓吐出一个人形的轮廓。那个黑影几乎与昏暗的森林融为一体，步履移动得如幽灵般悄无声息。树丛间的缝隙都如同尖笑的嘴和鬼魅的眼，远远地窥视他。待黑影走近了，卡米尔看清来人后，那种不适感便随即消失了。
“雷狮……？你去哪了。”卡米尔负在背后的手紧握着魔杖，几乎在那木质的杖身上捂出一手湿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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